中国电影不是院线终端问题而是内容问题
访春秋时代影业董事长、出品人吕建民
本版文章均由本报记者李昆昆、李正豪采写
从2020年7月20日各地影院陆续复工以来，不少国产影片再次进入大众视线，其中就有2017年的现象级影片《战狼2》，此次疫情发生后，作为首批国产复映片在近期开启了公映。
吕建民是《战狼2》的出品人，也是春秋时代影业董事长，他曾做过广告公司和房地产，经历过一夜破产的低谷，后又北上做电影。吕建民与吴京相识多年，俩人脾性相投，都是性情中人，又都是军事迷。吕建民投资出品了吴京自导自演的《战狼》《战狼2》，以及《空天猎》等多部影片，并凭借《战狼》获得第20届华鼎奖最佳电影制片人奖。
吕建民在谈到拍军事影片时，曾多次用到“极致”这个词，就像对《战狼2》的观感，记者能感受到一个福建人骨子里的拼劲和赌性。在艺术和商业之间，吕建民在不断做出平衡和取舍，他希望未来春秋时代影业在探索不同类型片的同时，能够把军事影片做到极致，这是他所擅长的。而且他认为，越是在战争这种极致环境下的叙事，越有更多展现人性的空间。
疫情过后的电影行业将如何发展？军事电影制作的商业与艺术到底是什么关系？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专访了春秋时代影业董事长吕建民。
院线复映需要逐步恢复
《中国经营报》：这次《战狼2》复映，你们抱着怎样一个心态？在排片和选片方面，院线是怎么考虑的？
吕建民：当时是电影局的领导和吴京所在的登峰国际文化公司协商，看愿不愿意把一些经典影片复映。然后吴京征求我们意见问做不做，我说做，当然做。我们片方觉得产业链上、下游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所以这次影片的复映，我们就不分票房了，等于是对院线一种支持。基本上现在你看到一些经典影片的复映，我觉得同行应该都没有分账，都愿意把影片贡献出来，反正《战狼2》是没有分账。至于排片，就看市场反馈。
因为疫情的问题，有的影院还没有做好准备，包括房租、水电、消毒、装新系统方面，他们也需要时间，所以排场不是特别多。7月20日第一天上映的时候，我看排场就一万场，21日就两万多场了，这个是逐渐恢复的。再加上现在上座率都有控制，所以很多新的、体量大的影片肯定不在这个档期上，没有内容，院线开了也没有太大意义，所以就逐步恢复。
《中国经营报》：前段时间，不少人因为疫情在唱衰影视圈，你怎么看？
吕建民：我觉得应该客观来看。疫情发生的时候，刚开始我有些悲观，但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不过也有好的一面，前些年因为资本的流入，导致行业产生大跃进式发展，一年一千多部电影产量，当然还有买票房、买排场这些搅局行为。但是当资本退潮后，就可以看到谁在裸泳，大家有了更公平的环境，可以拿作品说话。中国电影不是院线终端的问题，而是内容的问题。内容为王，未来逐渐就会展现出来，这是真理。
拍《战狼2》是顺势而为
《中国经营报》：你和吴京是怎么认识的，当时为什么会想到拍军事片？
吕建民：当年是一个香港的朋友介绍，喝酒认识的，觉得脾气相投，都是性情中人，就开始接触了。吴京练过武，能吃苦，我也打小就想当兵，大家都比较喜欢军事，又有好多军人朋友，所以就商量着拍个军事题材影片。后来吴京直接到军队训练去了，所以就有了这样的议题。其实也挺简单，没那么复杂。
慢慢地花了很长时间，最后《战狼1》终于成型了。当时大家都不看好主旋律片子，《战狼1》一共5.46亿元票房，说明还有人持质疑态度，但也有很多人觉得片子不错，就顺着劲儿，把《战狼2》拍了，结果，没想到票房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中国经营报》：《战狼2》中冷锋这个人物形象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一般军人给人的印象都比较严肃，但冷锋看起来很接地气，这是不是你们有意而为之？
吕建民：我认为军人穿上军装，就有了一份责任。脱了军装，就和普通人一样，也吃饭、也喝酒、也结婚、也恋爱，也是普通人，只是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有了职业的担当。所以，我们觉得要坚定一点，写人而不是写神，不能说军人就得高大上，身上没一点毛病。我觉得只有他身上有毛病，这样的人才是真实的，所以我们要坚持说人话、做人事，别动不动出来就是神。所以当时对编剧的要求是，出场就要让他犯错，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不犯错误？当然这种尺度能不能过，我们是提心吊胆的。
当时片子拍完后，军队的朋友也提出了质疑。比如最后旅长居然给吴京（冷锋）敬军礼，说部队怎么能这样，应该是下级先给上级敬礼。我说下级干了这么好的事，出于尊重，先给你敬个军礼又怎么了？
我记得一位参加审查的同志看片之前就问我：“老吕，你实在讲，《战狼》这部影片你拍完了觉得怎么样？”我说我觉得它至少是个好看的电影，后来他们审查完了觉得真是个好看的电影。当时我们心里还很嘀咕会不会出各种问题，结果《战狼1》一个镜头都没剪，就通过了，所以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困难。
《中国经营报》：我觉得你对人物细节方面的观察很细腻。在塑造人物方面，你有什么心得？
吕建民：战争只是一个背景，要塑造人物，能不能立起来非常重要，如果人物能立起来，大家就觉得他是可爱的、可信的，能打动我，就会喜欢这部电影。要把观众代入到电影场景里去，他才能跟你同呼吸、共命运。
比如，我们的新片《我的佣兵生涯》可能让我有更多空间去展现人性。佣兵其实是一些退役的军人，经历过战火的洗礼，战争的创伤应激一定会对他们产生影响。虽然退役离开了军队，但他仍然为自己的信仰而战。
现役军人有很多纪律约束，但佣兵就可以喝酒、骂娘，这样再把他放在非常极致的战争环境里，比如今天大家在一起喝酒、唱歌，明天上了战场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这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怎样呢，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就可以把人性做到极致。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职业设定为佣兵群体里去的原因。
人物塑造是任何艺术形式中最关键的一点，只要人物可信了，可能很多细节就会忽略，就跟着人物去闯关。那这部艺术作品就成功了。
拍军事电影需要更加专业
《中国经营报》：无论《战狼》《空天猎》，或是新片《我的佣兵生涯》，相对于其他类型的片子，可能拍军事片更难的一点是，剧组会遇到枪械、作战这类的专业问题，你们怎么解决？
吕建民：拍军事片等于是倒逼创作人员了解一些军事常识，比如装备、作战方式、作战队形，各种武器在不同场合的使用等。所以我们也会找顾问，比如《我的佣兵生涯》在军事动作方面，就请了一位在法国外籍军团服役了十来年的特种兵，他会把作战的戏很合理的设计好，在这个场合用哪种枪械，搭配什么匕首。
我们拍《空天猎》的时候，请来作战专家、武器专家、飞行专家来协助，比如一架战机上的导弹怎么挂、挂什么样的弹都要做到专业。因为军迷有很多，他们很厉害，我们不能露怯。这些都是我们平时要学习的业务。
《中国经营报》：这类军事片主角多是军人，时代背景又很宏大，如果在里面加入一些生活化的细节，就会形成反差，这样更能够打动人吗？
吕建民：不管多么宏大的事件，都由渺小的个体组成。越宏大的背景下，越能绽放人性的光辉。拍军事题材电影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怎么能做得更好。比如我在看一部俄罗斯电影《8月8日》，一帮军人要护送一个记者进入战区，经过一个战火摧残村落的时候，其中有个军人就被一个苹果吸引了，这个时候没有战火，他就一步一步往那个苹果去了。当所有人突然发现这是非常危险的动作时，马上呼叫他回来，但他眼里只有那个苹果，好像世界与我无关了。当队长赶紧说保护他，他拿起那个苹果的时候，突然一枪，那个苹果在空中，然后我的眼泪就狂喷了出来。我觉得这才是伟大的镜头，就是不管多么铁血的军人，其实他们最爱和平，那个苹果就是代表对和平生活的向往。
如果我做一辈子电影，到我死的时候，有几个这样的镜头，我觉得这辈子就值了。我们一直在追求这样的东西，因为中国电影毕竟还年轻，需要所有热爱它的人一起努力，终究会越来越好。
逐渐学习做商人
《中国经营报》：你以前做过广告公司，还做过房地产，后来又做电影。都说福建人敢拼敢赌，特别是电影行业，筹拍一部电影可能需要几年时间，但上映档期也就那一个月，还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在里面。你觉得在投资电影的时候，赌的成分占比大吗？
吕建民：任何产业都是二八定律，赢的概率是20%，输的概率是80%。中国一年的电影产量是一千部出头，但真正上映的电影就200~300部，所以一定要选择优质公司。我觉得春秋时代做的电影不可能上不了院线，实际上我们就是那300部电影中的一部分。我觉得在这200~300部电影里面，真正赚钱的影片在50部以内，这就符合二八定律了。当然，没有一个公司敢说每一部片子都能赢，投资就是有风险，只是要争取降低风险概率，这是我们孜孜追求的，但不敢说追求百分之百的胜利。
《中国经营报》：春秋时代在选择投拍片的时候，是按照自己的兴趣、特点做选择，还是会从商业角度考虑更多一些？
吕建民：我觉得作为一个影视公司，一定得有艺术属性，而且别人也会给你定位。人的时间有限，我可能会把更多精力和兴趣放在军事影片中。我自己这边一定想心无旁骛地往军事片方向走，但其他的片子我也在看，所以我现在在做两个功课，一是希望春秋时代在电影这个很大的舞台上，在军事类型片里做到极致，这是我努力的方向。同时，我们也开始重视队伍建设，我们有个制片公司团队，有几个不错的制片人，还有一些拿得出手的电影、电视剧作品，这类非军事题材的片子，我的团队也可以把它做好。
所以我现在逐渐学做商人，第一，争取学习做个好商人。第二，要吸引一些真正懂商业的股东，我们现在也在寻找、触碰。
深度好电影一定是技术服务于内容
近年来，随着《战狼2》《流浪地球》等影片的陆续上映，军事题材类影片开始受到观众更多关注。7月20日影院复工以后，作为曾打破影视圈多项纪录的国产电影，《战狼2》开启了复映。
军事影片比一般的影片门槛要高，吕建民说拍摄军事电影比其他类型片更难的一点是，需要动用大量的军事装备。而且相比普通影片，军事电影更能展现人性。比如，在和平环境下，展现的都是最美好的东西，如果身处在一个极致的战争环境下，人性就暴露无遗了。可能在越宏大的叙事背景下，越能展现人性。
在春秋时代影业所投拍的影片中，其所擅长的军事类型片占了很高的比例，不过也有部分其他影视剧。作为春秋时代影业的董事长，吕建民认为一个影视公司也要有自己的定位和艺术属性，未来军事电影是他的主攻方向，其他类型片则由团队人员打理。他说，这不是他所擅长的项目，他会以普通观众的身份去跟导演聊，而不是说他是指导性的。但军事题材他必须要指导，必须按照他的来，不按照他的来他就翻脸。
一部电影，核心是人物的塑造。因为观众只有被某个人物的特点所吸引，投射到自己身上，才会有代入感，进而喜欢上这个人物和这部影片。不过，如今在上映的院线电影中，不少商业大片都在讲技术概念。但对于整个中国电影行业而言，大部分国产电影在讲故事方面还有所欠缺。
吕建民认为，电影是个综合艺术，现在很多导演都在聊工业化技术，但技术是服务于内容的，而不是内容去满足技术，讲好故事最重要。
老板秘籍
1.如何看待疫情期间有些人唱衰影视圈？
我觉得应该客观来看。疫情发生的时候，刚开始我有些悲观，但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不过，也有好的一面，前些年因为资本的流入，导致行业产生大跃进式发展，一年一千多部电影产量，当然还有买票房、买排场这些搅局行为。但是当资本退潮后，就可以看到谁在裸泳，大家有了更公平的环境，可以拿作品说话。中国电影不是院线终端的问题，而是内容的问题。内容为王，未来逐渐就会展现出来，这是真理。
2.为什么任何产业输赢都是二八定律？
任何产业都是二八定律，赢的概率是20%，输的概率是80%。中国一年的电影产量是一千部出头，但真正上映的电影就200~300部，所以一定要选择优质公司。我觉得春秋时代做的电影不可能上不了院线，实际上我们就是那300部电影中的一部分。我觉得在这200~300部电影里面，真正赚钱的影片在50部以内，这就符合二八定律了。当然，没有一个公司敢说每一部片子都能赢，投资就是有风险，只是要争取降低风险概率，这是我们孜孜追求的，但我们不敢说追求百分之百的胜利。
简历
吕建民，生于福建浦城县，电影出品人、制片人，春秋时代（天津）影业有限公司董事长。 1992年，他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1993年创建广告公司，1996年投资房地产。但在1997年，生意失败的他顷刻之间变得一无所有，有一段时间以打麻将为生，甚至有过拿结婚戒指充当赌资的不堪回首的经历；1999年，他开始闯荡北京，投身影视圈。
2002年起从事电影制作，先后出版发行《盲井》《巫山云雨》《长大成人》等电影作品。2017年，由他出品的电影《战狼2》票房高达56.8亿元，填补了中国军事动作片的空白，也成为当年电影市场上的首部现象级作品。2017中国泛娱乐指数盛典ENAwards，吕建民凭借《战狼2》《空天猎》获年度最佳电影制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