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项在手也难逃院线转网 文艺片发行仍然困难重重
作者: 葛怡婷
[ 2020年元旦,《春江水暖》在法国上映,观影人次近14万,破华语导演处女作在法上映纪录。放在中国年轻导演处女作序列来看,这是一个相当亮眼的成绩。 ]
去年5月,电影《春江水暖》入选戛纳国际电影节“影评人周”,并作为闭幕片进行了世界首映,这也是该单元自创立以来首次将华语电影选为闭幕影片。
这部由青年导演顾晓刚执导的电影自此成为一年中讨论度最高的文艺片之一。在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上获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两项荣誉之后,又在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影展、展映上增加曝光度,积攒着声誉与热度。8月21日,《春江水暖》以PVOD(高端付费点播)的形式上线爱奇艺超级影院与观众见面。
疫情之后,院线电影转网播映的情形并不罕见,国内有《囧妈》《春潮》和《征途》,北美有《魔发精灵2》和《花木兰》。尽管如此,《春江水暖》的网络首映还是引发了一些影迷的不解。这部拥有中国山水画美学特质的电影,唯有大银幕才能更完美地展现它的全部风貌。
不久前,《春江水暖》官方微博宣布原定于8月28日的院线放映“因故取消”,这也意味着片方原计划的是网络、院线双线发行。影片总制片人、出品人黄旭峰向第一财经表示,为了能够实现《春江水暖》的院线公映,他们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不过,他同时透露,未来也将尽可能争取院线公映,呈现这部电影的美好与质感。
当代“富春山居图”
戛纳国际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艺术总监、电影史学家查尔斯·泰松评价《春江水暖》为一部从未曾见过的中国电影:“它最出众的地方就是将当代中国与古中国的回响融合在了一起,呈现了一个艺术和诗之中捕获的当下中国。”
六百多年前,元代画家黄公望以富春江两岸风貌画下《富春山居图》。眼下富春江畔俨然一幅新时代高速发展的图景,为即将到来的2022年亚运会,城市正大兴土木。《春江水暖》在这样的背景下,讲述杭州富春江畔,因赡养老人而引发的情感波澜,一个家族,三代人,四季变换,四个家庭轮流照顾中风失智的母亲,经历着亲情抉择与生活考验。
从筵席开始,以葬礼为尾声的《春江水暖》,不疾不徐如富春江水静水深流,人物与人情有机地嵌入这幅缓缓铺陈的当代卷轴画之中,观众跟随镜头缓慢摇移,跌入影片所描摹的市井人情与自然风物,如欣赏中国山水画一般,移步换景,感受人情冷暖与生死无尽。
和所有青年导演的早期作品一样,《春江水暖》经历过不为人知的创作困境,由于需要捕捉富春江畔四季流转,它比一般的电影项目的周期更漫长也更琐碎。2018年,参与北影节项目创投之前,主创以非常规的拍摄方式完成了夏秋两季的试拍片段,随后资金捉襟见肘,项目停滞不前,但时间不等人,城市风貌正在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在2018年北影节项目创投路演阶段,工厂大门影业CEO黄旭峰在看到《春江水暖》片段之后,当即决定投拍这个项目。从电影美学角度而言,黄旭峰意识到,顾晓刚正在进行美学上的全新尝试:“他用传统山水画‘游观’的方式去重新结构了一个家庭史诗,记录了当下中国社会的人情风致,自然而不着痕迹地记录着我们正在经历的时代和时代中的人。”
黄旭峰判断,《春江水暖》是一个“新东西”,未来在市场是有机会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中国家庭伦理电影,去展现当下中国普通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关系。
《春江水暖》的拍摄历时两年,前后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多次开机,作为一部工程量浩大的中低成本影片,最大的难度在于如何在有限成本之下维持制作团队的相对完善,说服剧组人员不离不弃跟着一个项目整整两年。黄旭峰觉得,这是一支想成事儿的、拥有强大意志力的导演团队和制片团队。“这个行业依赖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需要说服大家和挽留大家,让大家对你有信心,并且持续地有信心。这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真正的繁荣建立在多元内容之上
创立于2017年的电影公司工厂大门与多位新导演合作,凭借《大三儿》《春江水暖》《气球》《回南天》等数部电影在业内建立起口碑与声誉。在不久前结束的上影节项目创投上,该公司制片的《汉南夏日》拿到了“最佳制作中项目”荣誉,与导演张大磊合作的《蓝色列车》正在制作当中,双雪涛小说《聋哑时代》的改编剧集也在开发之中。
黄旭峰认为,未来电影市场上的机会还是在那些有表达欲的新导演那里,这从两三年前就已经非常明显:“电影市场的突破来自于那些全新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导演,他们掌握着有共情能力的作者表达,同时也掌握着电影视听技术能力。”
在这些项目当中,《春江水暖》之于工厂大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这家公司成立后大额投资的第二部电影,投资额度几乎占当时公司现金流的一半左右。通常,文艺片的盈利渠道除了电影节流域产生的奖金收益之外,还包括国际版权销售以及流媒体的版权销售、电影频道版权销售、院线分账等。
2020年元旦,《春江水暖》在法国上映,观影人次近14万,破华语导演处女作在法上映纪录。放在中国年轻导演处女作序列来看,这是一个相当亮眼的成绩。但回到中国,《春江水暖》的发行之路走得并不顺利。
黄旭峰带着《春江水暖》跑了十几家发行公司:“市场上能够聊一聊的、最好的、有可能发的公司我几乎都跑过,但基本上没有人有发行意向。”去发行公司放映和洽谈的时候,黄旭峰观察到,不少工作人员在看片的时候玩手机、打瞌睡。“这是和观众最接近,最了解观众的一批人,他们是这样的判断和反应,其实我能理解。”
黄旭峰能够理解发行公司的顾虑,在多年的拼杀中,他们知道观众想要什么,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大家都要活着,生存压力很大,“他们自然会更青睐一些他们所认为的有市场潜力的作品、更受观众青睐的作品”。
节奏缓慢、方言对白、素人演员,是《春江水暖》走向院线公映的阻碍。影院复工初期,曾经有过短暂规定超过两个小时的影片需要“中场休息”,这对于150分钟片长的《春江水暖》无异于雪上加霜。在黄旭峰看来,并不是疫情导致了文艺片发行困难,而是它从来没有容易过。“只要选择了艺术电影或者相对小众的产品类别,那么它从头到尾都是难的,它所面临的市场状况也是残酷的。”
过去数年,天才新导演的涌现给电影市场带来生机,也有诸如《地球最后的夜晚》《南方车站的聚会》这样作者气质的文艺片获得了破亿的成绩,但在庞大的电影市场和每年数百部的影片当中,无论是人还是电影,真正能够走向大众市场的仍然罕见。文艺片看见了曙光,但生存空间仍然狭窄,一些在影展上大放异彩的作品,当它们走向院线和市场,所收获的票房数据往往并不尽如人意,这也是发行公司、院线在面对这一类别影片时望而却步的原因。
在黄旭峰看来,中国电影市场发展蓬勃,但对艺术电影的保护和扶持有待完善。对比欧洲、北美艺术院线,它们有真正的“窗口期”,有艺术院线发行补助,在商业影城设置多样性的强制排片率政策:“不是发行到院线的时候,电影院认为这个片子能挣钱就排片,不挣钱就不排片,大部分艺术片在上映前制片方就能基本回本了。”
不过,黄旭峰仍然坚信,艺术电影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小蓝海”,这一判断基于他对电影院放映环境的理解。“电影院不会消失,流媒体也不会代替电影院。它所带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互动,临场感、仪式感都是无可替代的。”在他看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5G技术的革新,电影院慢慢会成为两种产品的战场:一种是IP电影或者说粉丝电影,另外一种就是更接近电影本体的艺术电影。“因为它们都必须在电影院环境里才能够得到完整的视听体验,我认为这一定会实现,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作为产业链重要一环的制片公司,需要协同发行公司和院线去慢慢改变观众对电影院放映内容的预期,培育观众欣赏艺术电影的经验和习惯,身处行业中的人有义务拓宽院线内容品类的责任。
在黄旭峰的设想当中,未来电影院最理想的状态是,假如每天有十部电影,那么两部是艺术电影,两部是纪录片,六部是商业电影,这样内容品类便是丰富的、完善的。“如果不够丰富,就很难产生真正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