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推进资本账户双向开放迎来较好时机
□本报记者焦源源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央行调查统计司原司长盛松成日前接受中国证券报记者专访时表示,美元短期内可能仍有贬值压力,但目前全球疫情形势和国外主要经济体的复苏仍有较大不确定性,因此美元资产的避险属性依然突出。同时,目前迎来继续推进资本账户双向开放的较好时机,我国应稳步推进资本账户的双向开放,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奠定货币金融基础。
他认为,无论数字货币如何发展,都不是影响国际货币体系的因素。相比美国,我国有更多的政策储备,可以使货币政策恢复常态。
美元短期内仍有贬值压力
中国证券报:美元指数近日出现下行趋势,美元是否已进入熊市?
盛松成:美元指数近日的下行,与目前美国疫情形势严峻及此前为对冲经济衰退而大量投放流动性有关。疫情冲击下,美联储自2020年3月重启量化宽松。在美联储激进扩表时,美元指数不降反升,一度突破100大关,为2017年4月以来的首次。今年3月至5月期间,美元指数一直保持在100左右的较高位置。随着“美元荒”消退,美元从高位回调是正常的。
同时,市场对美元流动性过剩的担忧也随之而来。此外,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几度陷入僵局的欧盟峰会终于谈妥财政刺激方案,多国达成联手拯救市场和经济的共识,同意创建规模高达7500亿欧元的复苏基金来提振备受疫情重创的欧洲经济,欧元走强,这也使美元汇率表现相对弱势。
美元短期内可能仍有贬值压力,但也要看到,目前全球疫情形势和国外主要经济体的复苏仍有较大不确定性,美元资产的避险属性依然突出。而从中长期看,美国经济的回旋余地还很大。值得注意的是,美元能够长期作为强势货币并保持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除了其较强的经济、科技、军事等实力,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元一直不断在进行制度创新。例如,虽然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美元和黄金脱钩,但其后又转而和石油挂钩。美国也一直在国际政策协调中扮演重要角色,支持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此次面对疫情冲击,美联储通过与各国央行货币互换及针对外国和国际货币当局的临时回购协议工具(FIMA)等手段扮演了全球央行的角色。只要美元持续保持制度创新,继续维护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心地位,就有理由对美元的未来保持乐观。
中国证券报:目前我国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经济稳定复苏,人民币国际化将迎来哪些机遇?
盛松成:人民币国际化将推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形成。稳步推进资本账户的双向开放,将有助于中国继续融入世界经济,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奠定货币金融基础。
首先,突出人民币计价资产特色、提升上海国际金融中心能级。人民币国际化需要世界级的金融中心相配合。除中国香港外,中国内地也应拥有辐射全球的国际金融中心。要鼓励境外居民增持以人民币计价的金融资产,实现人民币境内境外“双循环”。这将使人民币国际化具有广泛内涵和发展前景。
其次,稳步推进资本账户双向开放。例如,积极开展自贸区金融先行先试,试点建立本外币一体化的账户体系,统一本外币跨境资金池管理政策,实施更加便利的跨境资金管理制度;进一步支持科创板健康发展,在上海常态化试点合格境内有限合伙人(QDLP)制度等。
这些措施不仅有助于人民币在境内、境外的循环,也将推动中国经济双循环大格局的形成。
数字货币发展不影响货币体系
中国证券报:如何正确处理人民币汇率稳定与资本市场不断开放之间的关系?
盛松成:近年来,人民币汇率实现了双向波动,且弹性增强。同时,人民币汇率保持了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事实上,汇率稳定与汇率弹性增强并不矛盾。汇率富有弹性,有利于调节跨境资本流动,并缓解外部冲击对国内经济增长和价格稳定的影响。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则是中国经济基本面良好的直接反映,也有利于经济稳定发展,比如可以降低企业国际贸易的交易费用、稳定市场预期,从而防止市场投机造成汇率过度波动等。
今年以来,美元对人民币汇率在6.9至7.1之间窄幅波动。随着中国率先控制住疫情,实现经济“V型”反弹,6月以来美元对人民币即期汇率和中间价从7.13左右小幅上升至6.94左右。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就是利率、汇率市场化改革和资本账户开放应协调推进。早在2012年4月,当时我担任中国人民银行调查统计司司长,我负责的课题组发布了《协调推进利率、汇率改革和资本账户开放》的研究报告,第一次明确提出,利率、汇率的市场化改革与资本账户开放是循序渐进、协调配合、相互促进的关系;只有协调推进,才能平稳有序完成金融市场化改革,减少金融体系震荡。当时的国内外环境也为我国推进资本账户开放提供了时间窗口。在随后的几年中,我国利率、汇率市场化改革和资本账户开放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是,由于后来的形势变化,资本流动从流入为主转变为流出为主,我国对资本账户开放持审慎态度。
目前又迎来继续推进资本账户双向开放的较好时机。近年来,我国利率、汇率市场化改革取得长足进步,国内金融市场总体稳定,金融对外开放进一步扩大,我国利率水平也远高于海外各国,外资投资中国的热情较高。同时,外国投资者也关心资金流出和利润汇回,国内投资者也希望有更多机会投资海外,这些都有利于我国进一步融入世界经济体系。所以,应不断推动合理的资本账户双向开放,允许资金在合法合规条件下自由流动。
中国证券报:数字货币的发展会重构全球货币体系吗?
盛松成:数字货币与全球货币体系的发展并没有直接联系。我认为,无论数字货币最终的走向如何、成功与否,都不是影响国际货币体系的因素。
2014年初,我曾连续发表两篇文章,指出比特币等虚拟货币本质上不是货币,因为只有国家信用才是现代货币发行的基础,而货币政策是现代国家调控经济的主要手段之一,所以必须由中央银行掌握货币的发行权。现在事实也已经证明,比特币只是作为一种数字资产存在着。
“天秤币”(Libra)也是数字货币的一种尝试,但Libra也不可能成为世界货币。在Libra诞生之初,我就认为,无国界的Libra如果要成为一种新的全球支付手段,意味着它将参与主权国家法币国际化的竞争,这是阻碍Libra成为世界货币的主要障碍。总体看,私人数字货币不可能成为一国的货币,也不可能对世界货币体系产生影响。
即使是央行发行的数字货币,也只是主权货币的一种形式,并没有改变货币的本质。数字货币与传统货币的不同在于货币发行技术的变化,但决定国际货币体系的主要因素不是货币发行技术,而是国际政治、经济、科技和军事格局。世界货币体系几百年来的演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未来国际货币体系也许会有新的变化,但这和数字货币是两回事。因此,现在讨论数字货币对国际货币体系的影响为时尚早。
我国政策储备充足
中国证券报:疫情期间美联储通过大规模扩表来缓解市场流动性紧张,我国央行也加大力度保持市场流动性的合理充裕,而人民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却没有明显变化。如何理解中国和美国货币政策的差异?如何看待中国和美国货币政策的后续发展?
盛松成:为应对疫情对经济的冲击,中国和美国都采取了力度较大的货币调控手段,为企业等市场主体纾困,防止短期冲击演变为长期衰退,这也是中央银行的职责所在。
截至6月末,我国广义货币供应量(M2)同比增速达11.1%,比去年同期提高2.6个百分点,而我国今年上半年和去年同期的GDP增速分别为-1.6%和6.3%。从M2增速与GDP增速比较来看,我国货币政策对实体经济的纾困力度是很大的。
美联储更是采取了空前规模的量化宽松。6月末美国M2同比增速高达22.9%,而去年同期为4.7%,2019年上半年美国GDP增速为2.0%,而今年上半年,美国GDP增速为-9.5%,为二战以来的最低值。从此轮美联储扩表的情况看,在短短数月,美联储总资产从4.2万亿美元迅速扩张至7万亿美元左右,扩表规模已相当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时期第一轮、第二轮QE的加总。
为什么我国央行的流动性投放在资产负债表中没有明显的体现,甚至央行总资产规模(目前为3.6万亿元)比年初(3.7万亿元)还略有缩减呢?主要是我国与美国的金融制度及货币调控方式不同。美联储主要通过降息、扩表,而我国央行则通过降息、降准,并配合一系列精准导向的结构性货币政策操作。美联储的资产购买大大扩张了其资产负债表,而我国央行调降存款准备金率,改变的则是货币乘数。
中国和美国不同的货币政策措施,将使未来货币政策回归常态的模式也不同。
我国和美国相比,谁的货币政策更容易恢复常态?美联储除了加息,只能缩表,而很难提高存款准备金率,因为这会受到两万多家商业银行的强烈反对。如果美联储实施大规模激进缩表,则会对金融和经济稳定产生巨大冲击,并受到政界、商界等多方面制约。而我国央行可以提高存款准备金率和引导市场利率上行,所以我国有更多的政策储备,使货币政策恢复常态。